PG电子2024年6月,上海徐汇滨江的西岸艺术示范区(以下简称“示范区”)正在被拆除。这一做法被不少艺术圈人士和游客认为是西岸的“艺术大撤退”、即将“被班味占领”。
西岸艺术示范区是一个由18幢一、二层建筑组成的“小而精”的艺术人士“村落”,虽占地面积不到1万平方米,却是徐汇滨江西岸为数不多的小型展览和小型活动举办场所。从2012年第一家美术馆入驻开始,示范区在拆除前曾入驻过约17家艺术设计机构。该场所也成为受到访客喜爱的文化艺术旅游地标。
西岸示范区为何被拆除?其拆除会带来哪些影响?作为临时建筑,只有被拆除的命运?2024年6月6日,澎湃研究所研究员实地走访了拆除中的西岸示范区,并尝试回答以上问题。
2024年6月6日,施工队正在拆除原本容纳17家艺术设计机构的示范区建筑群,被拔除的树木堆在空地上;两三家画廊内还在举办展览。本文图片若无说明均由澎湃研究所研究员吕正音拍摄。
徐汇区政府于2011年确立打造“西岸文化走廊品牌”工程战略,以岸线公里左右的“西岸文化走廊” 作为空间载体,其中既包含如龙美术馆、西岸艺术中心、西岸梦中心这样面积大、体量大的“永久性建筑”空间,也包含适合举办中小型展览的示范区临时建筑群。
2012年至2024年,示范区建筑存续十多年, 已经比法律规章规定时限更长。示范区内建筑于2012年获得“临时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”,属于“临时建筑”。为了引导艺术企业聚集,临时建筑以低于仓库的价格被租给艺术设计机构,2017年前后,该地已聚集了17家艺术设计类企业。
“2012年签的租约2017年到期后,西岸集团跟我们续签的租赁合同是一年一年签的。”示范区内某画廊员工证实。
中国《城乡规划法》《土地管理法》规定,临时性建筑使用年限“不得超出二年,并应当在批准的使用期限内自行拆除”;因特殊原因需延长使用的,建设单位应“在期满前申请延期,且延期申请只能一次”。
除了法律规章,示范区临时建筑群拆除还基于开发阶段需要。示范区所在地块属于商务办公用地,属于西岸六大产业组团之一“数智谷” ,未来将用于构建以人工智能为核心的数字经济产业集群,大概率以商务办公功能为主。
对于开发主体来说,土地要产生收益,必须要靠土地上建筑的租售、运营。而办公、商业等空间租售比临时建筑的艺术展览空间能更显著地提高收益。
西岸艺术示范区,曾被业内视为上海三大画廊聚集地之一(另两个是M50和外滩),曾对标巴黎左岸、伦敦南岸的艺术区。在拆除之前,伴随着艺术群体入驻集聚,“艺术走廊”的品牌形象已经树立,当地土地价值也实现了一定程度的抬升,被媒体称为上海当代艺术融入市民公共生活的“样本” 。西岸艺术示范区一旦拆除,这个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艺术集群将最终分散。
专业人士对此表达可惜。在一些迁走的画廊创始人眼中,他们当初聚集在此是为了“一同创造专业的艺术区、本有机会追上纽约SOHO”(香格纳画廊创始人劳伦斯语),西岸“本可以更好”(东画廊创始人乔志兵语) 。
拆除后,示范区的画廊大多不会留在西岸。香格纳画廊会“搬回M50”,大田秀则画廊搬到外滩,几家建筑设计公司也都寻找其他新办公空间,如AIKE、东画廊这样的中小型画廊是否能找到新的落脚点,尚未知晓。画廊离开租金极具优势的示范区,意味着画廊未来的运营成本将至少提高一倍;并且,画廊搬家涉及到艺术品搬迁,是浩大工程,消耗精力和财力,对于小画廊而言可能意味着付出额外经营成本。
对所在社区来说,示范区拆除后,西岸云锦路地铁站通往滨江公共空间的步行友好程度可能下降。澎湃研究所研究员观察到,目前云锦路、龙兰路围绕地块正在施工,之后是否新建贴合步行环境的“小尺度空间”,尚待项目建成后进一步探究。
西岸艺术机构的批量入驻和撤出总共十年,比国外纯市场化的士绅化过程缩短了一倍。美国纽约社区SOHO/NOHO ( South/North of Houston Street)是士绅化的经典案例。占地不足0.17平方英里,居民6500多人的SOHO艺术家社区,聚集历经十年(1950s-1970s),搬离也经十年(1970s-1980s),是富有阶层入驻、房价变高后的市场自发行为 。如今,让SOHO/NOHO街区全球闻名的“艺术”特色不再。曾经由艺术家主导的非营利画廊、实验剧场、创作工坊等被精品店和买手店替代,又进一步被品牌连锁店所取代,现在的SoHo/NoHo街区分布着从快消到轻奢的各类“耳熟能详”的品牌,大多数人来到这里的目的也从“看艺术”变成了“购物”。
相比“永久性建筑”,临时建筑能更快获得许可、建造完成、并投入使用。这也是其被广泛应用于应急救灾、过渡建筑的原因。
但临时建筑有一个特性容易被忽略,即对社会、环境有所增益。临时建筑、装置的设计和建造方式,可以帮助创造一种更加可持续和有责任感的活动和展览策划。具体体现在两个方面:
其一,在结构上不使用现浇混凝土而多以木、钢甚至纸为材料,更低碳、轻盈、空间开放性更强,因为“临时性”反而获得了“公共性”,被用于城市社区空间的创新使用实验,开展教育 、艺术、展览和体育等多类临时用途,激发社区“新活动”、“新联系”,比如香港老城区就引入“临时建筑干预”措施复兴活化社区。
其二,临时建筑通常会控制成本,采用低技但有效的方式,让建造过程本身增进在地社会参与度。这对“新活动”的发生和形成特别有作用。例如,公园绿地的临建可就融入婚礼礼堂等策划。Archidaily网站总结了15座作为临时建筑的木制凉亭案例。它们通过探索新材料、融入循环理念来促进社区人群在此举办各类活动,促进社区网络形成。
因此,虽然作为临时建筑,但如果受到公众欢迎、影响力大、赢得社会或精英人士支持,存在转为“永久性建筑”的可能。一些在公共用地上的临时建筑,因前期造价投入较大、或是成为地标,具有纪念意义或象征意义,最后被保留。法国巴黎埃菲尔铁塔由300名工人耗时两年建成。它原为了1889年世界博览会举办所用的临时装置PG电子,预计1909年拆除,后因建筑师本人极力劝说可用作无线电(和后来的电视)传输塔而留存。巴塞罗那国际博览会的德国馆,也是一处临时建筑,但因为建筑师密斯·凡德罗其“少即是多”的理念成为现代建筑史上的里程碑,留存至今。
上海2010年举办世博会的多数场馆被拆除,但4个场馆(俄罗斯馆、卢森堡馆、意大利馆、法国馆)被加固改造,并转为“永久性建筑”,用来为公园提供文化教育、展览展示空间。
在用地开发逻辑下,也有临时建筑得以保存的情况,但需要相对应的资本和社会组织支持。
比如,位于慕尼黑市中心的霍尔茨市场(Holzmarkt),由木材贸易市场更新而来,是德国最大的可持续城市项目。柏林墙倒塌后,霍尔茨市场一直空置,1990年代起有创意人士入驻,后被房企Spree Urban计划开发出高层办公楼和酒店。
2008年,霍尔茨市场87%的居民公投反对该计划,并成立社会组织Bar25合作社。2013年,Bar25联合瑞士养老金基金Abendrot购得该片区并构建“可扩展村庄” ,在基础设施网络上设置结构灵活的建筑群组,并允许自建住宅、艺术家工作室、商店、咖啡馆和酒吧等大量临时建筑的存在。如今,其灵动的建筑风貌和氛围吸引无数游客前往参观。
在中国,作为1.5级开发工具的临时建筑转为使用年限“永久性建筑”可能性很小,仅南京于2019年出台政策提到,售楼处、施工用房等临时建筑如需保留可“通过简单程序转正”,其他城市几乎没有相应的支持政策。在大部分城市,临时建筑想要 “转正”缺少相应渠道。
同时,大部分土地开发主体可能不认为有必要考虑临时建筑的持续利用。例如,上海徐汇滨江的开发主体西岸集团“并未考虑过”将示范区临时建筑群转为永久性建筑,认为“拆除符合阶段性开发需要”。“西岸开发前期,示范区为示范文化业态聚集而建,当开发进入下一阶段,文化艺术产业将融入到西岸整个片区中。”上海西岸开发(集团)有限公司党委书记、董事长李飞宇说。
不过,由于可采用“装配式”建造方式,临时建筑保存其对社区、对公共空间的价值,也不一定要转为“永久性建筑”才能做到PG电子。可以考虑如下两种方法:第一,采取重新利用零部件,为它们赋予新生、保留建造物并重新定义其用途;第二,迁移该建筑到其他场所进行搭建,继续激活周边的城市生活。
从西岸示范区临时建筑群被拆这一案例可见,作为土地金融逻辑的一环的临时建筑,其文化特性通常被地块的一级、二级开发主体作为土地收益开发中的一环。但是,临时建筑同时具有激发文化、社区活力的作用,也能容纳产业的自发聚集,其价值突出,可以在远期开发收益平衡的情况下适当考虑延期拆除甚至不拆除。
但在多数情况下,如果法规政策没有支持,且没有足够的社会组织来与开发商抗衡,临时建筑的转正比较困难。面对这类情况,也并非只能“一拆了之”,也可以考虑以其他方式来平衡“拆除”带来的影响。